双向格义,一个是以西格中,就是把一些西方术语引进到我们汉语里,成为我们现代汉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,在古代汉语里并没有这样的术语,但是现代汉语里已经有了,就是我们引进了一些西方哲学的术语,丰富了我们现代汉语的新词汇。还有一种就是以中格西,用我们古代汉语里的一些词汇来对西方哲学的一些术语,对它的意思加以翻译,所以它是双向格义的过程,创造并不只是把西方哲学的术语原封照搬过来,如果搬过来就只有音译,就不能叫“哲学”这个词了,在西方哲学是philosophy,在现代汉语里的西方哲学的词汇,绝大多数都不是音译,都不是照搬,都是意译,所以不是以西格中,就是以中格西,创造性就是表现在双向格义。
双向格义创造的新词汇,现在在哲学界也引起了争论,比如说现在有一些搞中国传统哲学研究的人就提出,你现在研究中国传统哲学,都用西方哲学的术语来解释它,中国传统哲学它只讲气、只讲道、只讲心、只讲性,但是你现在讲中国哲学,这是物质、这是精神、这是规律、这是情感,或者这是理性,这些东西中国古代都没有这样的词汇啊,说你这是“汉话胡说”,胡就是西方,所以不是地道的中国哲学,所以你们要学习原汁原味的中国哲学思想,而不是经过西方哲学术语解释和理解的中国传统思想。同样的,在西方哲学界也有这样的意见,他说你现在中国学生研究、学习西方哲学,都是通过汉语的翻译来读西方哲学的书,也不是原汁原味的,我们在课堂上叫西方哲学,也是用中文来教学,用的教科书也是中文写的,我们读的西方哲学原著也是经过翻译的,他们认为这也不是原汁原味的。如果要原汁原味的,他就认为要读原文原著,你要讲希腊哲学就要读希腊文的哲学,要讲德文的哲学,比如说康德的哲学,就要读德文的原著,要读英美的哲学就要读英文的哲学,所以要读西方的哲学,起码要懂这些文字,才能够读懂原文原著,这些东西都是原汁原味的思想。
我就不赞成这样的主张,用这种主张,第一个你讲的那些西方哲学,原文原著的西方哲学,那不是中国人讲的西方哲学,如果你用德文来思考康德,来学习康德,来把你的哲学成果用德文表达出来,那跟德国人研究西方哲学有什么区别呢?那是德国人的西方哲学,不是中国人的西方哲学。我们现在在中国讲西方哲学,是为了理解它、消化它,来为我们中国人自己服务,不是要像西方人那样,在西方发表一些论文,对于一些大学生来讲好像就是为了出国,就是为了到德国去继续去学哲学,或者我作为一个教授,我学西方哲学就是为了在西方的刊物上发表一些西文的著作,这个不是我们根本的目的。另外所谓中国传统哲学的原汁原味也是不可能的,如果你要原汁原味的话,你就只能够用古汉语来讲中国哲学,并且你只能够按照经史子集的系统来讲中国哲学思想,甚至哲学这个词在中国古代思想里都没有,只能讲经学、子学,不能讲哲学。现在如果一个老师在课堂上用古汉语跟你们讲中国哲学,你们能够接受吗?第一不可能、不现实,第二也没有必要,因为用现代汉语能够很好地理解古代的思想,用现代汉语我们能够很好地理解西方人的思想,我们为什么非要用古汉语来讲中国古代哲学,非要用西文来讲西方哲学呢?没有必要,除非你要炫耀自己的学问,但是这种炫耀我也觉得很可笑。
以中格西,很重要的当我们翻译西方的一些术语、一些概念的时候,实际上是用了我们中国古代的一些术语,但是在用中国古代术语的时候就包含了我们中国人所独有的解释。比如说“爱智慧”这个词,我们中国人就翻译为哲学,哲学和爱智慧的意思就不一样,什么叫哲呢?中国古代“识人为哲”。中国人理解的哲学,首先是一种人学,我能够知人、认识人,不仅仅是对世界的一种抽象的思辨,而是对人性、对人有一种深刻的理解,这个叫哲学,这是第一句话。第二句话“明智为哲”,哲学是一种聪明哲学,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人学和聪明哲学,就是中国人对哲学的一种独特理解。如果我们只是按字面来翻译为爱智慧,或者是爱智学,那就没有我们中国人用哲学来翻译“爱智慧”这个独特的含义了。
还有就是“形而上学”的翻译,如果我们只是按照metaphysics字面来翻译,就是物理学之后了,但是这是什么东西呢?中国人可能听不懂,不好理解,但是根据《周易》里的一句话,形而上者谓之道、形而下者谓之器。形而上就是讲道的,而且这个道是和这个器是相对立的,统摄有形东西的原则就是道了,所以就把中国人的这种道、器之分,形而上、形而下,不知不觉的就把它灌输到metaphysics意思当中去了。
还有就是本体论,西方是ontology,onto是希腊文的“是”,原意就是关于“是”的学问。但是中国人翻译为本体论,本体这个词不是西方来的,这是中国古代的一个术语,中国宋代的时候哲学家张载就说过一句话“太虚无形、气之本体”,太极是最高的原则,它是没有形状的,但是它是阴阳两气的本体,阴阳两气的规律和原因。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变化,都是阴阳两气变化的表现,而阴阳两气的变化,它的这种力量的转化又是受到太极本体,或者说根本的原因和规律所支配的。所以我们讲本体论,就是要理解这个世界变化的最根本的原因、规律的一个探讨,这就不是西方人讲的关于“是”的学问。关于“是”的学问,是跟逻辑有关的,是为是、不是为不是,它是一种逻辑的判断,是建立在逻辑思维的基础上,是这样的一种哲学探讨。
再比如我们说“是”的动名词,这是西方哲学很重要的范畴,叫being,从希腊文、拉丁文、英文、德文、法文都有,动词都有一个名词的形式。但是怎么翻译呢?从字面来翻译当然就是“是”,但是如果我们不是只是按照字面来翻译,按照中文的意思,就相当于老子讲的“有”,万物生于有、有生于无,有和无,和无相对立的有,或者就是存在,存在就是一个现代汉语的词汇。中国人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,既把being按照字面来翻译为“是”,“是”就是一个连词,把主语和谓语联系在一起,是一个连词,有自己的逻辑功能。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,来探讨主语和谓语是什么意思,主语和谓语加在一起是什么意思,这样对世界作出一个判断,对我们世界究竟是什么,我们的知识是如何在判断当中得到真理的,对于这样的知识论的问题,或者是形而上学的问题,都可以从这个“是”的逻辑概念分析来对它进行探讨。但是又有“存在”的意思,又有“有”的意思,“有”就是一种抽象的存在,不仅仅是一种具体的存在,不仅仅是一种时空的存在,包括你思想的存在也可以叫“有”,比如说我有什么什么样的思想,我有什么什么样的观念,当老子在讲有无之辨的时候,讲的“有”也主要是抽象的存在,不是一种时空的存在。我们中国可以用三个词汇来翻译这一个英文当中的being动名词,避免了很多西方哲学的争论。西方哲学形而上学的问题有很多争论,实际上都是因为这个概念引起的,因为这个概念很有歧义,在有的场合可以表示“有”;表示连词的逻辑功能,就是“是”;有的场合可以表示一种时空存在;有的时候表现一种抽象的存在。正是因为不同的哲学家对being有不同的理解,所以争来争去,争了两千多年。但是用汉语就把三个意思分开了,避免了很多麻烦,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汉语的翻译是以中格西,并且比西文的意思表达得更清楚,反而更显出了它的优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