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歧视导致被掩藏
为何接受治疗患者的比例如此之低?费立鹏表示有多方面的原因:“因为精神病患者未意识到自身有可治疗的精神障碍;由于社会歧视,患者不敢求医,不愿让人知道,甚至不愿去工作单位报销相关费用;也有病患因为自身的误解或偏见,不相信精神卫生治疗的有效性,认为应该由自己处理;在农村地区很少或没有精神卫生治疗服务,病患有就医的意愿却无法得到这些服务;精神治疗服务比较昂贵,有些类型的精神疾病需要长期的住院或药物治疗。”
黄悦勤也表示:“很多精神病患者有病耻感。社会有偏见,患者本身有耻辱感。这种耻辱感究其根源也是社会偏见。精神健康教育需要加强,以消除对精神病患者和精神科医生的偏见。媒体也需要学习,才能让公众更好地理解精神障碍的治疗。例如,电痉挛治疗重度抑郁效果非常好,但媒体很多时候却将其理解、表述为对患者的惩罚。”
对于中国的精神卫生问题有哪些特殊因素这一问题,费立鹏回答说:“首先是服务的途径少,精神卫生服务主要集中在大城市中的精神专科医院,不能满足现实需要;再者就是歧视,最近20年有好转,但依然严重,例如有精神问题的孩子,家庭要保密,直到保不住。不久之前,北京还禁止精神病患者乘坐地铁,这样的事情很多。我们的自杀案例中有90%的人没有接受过任何精神卫生服务。”
不同类型的精神障碍的发展趋势与文化相关,但费立鹏并不认为中国文化有特殊的因素,会导致某一种精神障碍更突出。他说:“治疗的过程,提供服务的方式与文化、医疗系统、家庭化的社会有比较大的关系。直接和患病率相关的社会文化因素不是那么突出。以自杀为例,最近20年的自杀率明显下降了。不应该简单地理解为社会的变革,认为其与精神问题有直接的关系。”
黄悦勤表示:“不同类型的精神障碍在不同性别中的分布不同,焦虑障碍患者,女性较多;精神分裂症患者,男性较多;在疾病构成中,焦虑症比重较大,焦虑症患者中女性较多,因此精神障碍患者中女性偏多。在老年人的精神障碍患病率方面,老年痴呆患者中就是男性居多。”费立鹏的调查结果则提示关注男性的酒精问题,“性别差异最大的类型是酒精问题,患者主要是男性。”他说。
酒精滥用和依赖的问题值得关注。在西方大量饮酒的人群主要是年轻人,而费立鹏在调查中发现,在中国,却主要是45岁到60岁这一范围的中年人。根据其他国家以往的情况推测,饮酒和吸烟的问题会越来越年轻化和女性化。“这一趋势令人担心。”费立鹏说。酒精的问题不仅关乎个人,对社会的影响也很大。“参考俄罗斯和其他国家酒精滥用的情形,可以预见,国内的酒精问题在未来会对医疗系统造成很大的压力,占用非常多的资源。”
中国政府已经向联合国承诺要保护弱势群体的工作权利,给予其相应的工作机会。“有些精神病患者还能工作,可是单位不愿意接受;有过精神障碍病史的学生,就不能进入大学学习;这样的条例现在稍微有些改变,可很多现在的规章制度确实对精神病患者不利,也不公平,特别是学习和工作的权利。如果有工作能力的精神病患者没有机会发挥其自身的能力,他们的能力就会逐渐衰退,进而给个人和家庭造成更大的负担。”费立鹏说。
诊疗问题:立法和社会合作
中国已有北京、上海等七处地方颁行了精神卫生条例,但《精神卫生法》何时颁布则尚未可知。
由于计划生育等原因,中国人口的老龄化较其他国家更快。在费立鹏的调查中,老年痴呆等精神障碍与人口老龄化同步,也呈上升的趋势。农村老年人口的精神卫生问题尤其严重,至今还未采取有效的措施;国内在儿童精神卫生方面也很落后,儿童抑郁和儿童躁狂很常见;所以,“有了法律,还要看落实不落实。”费立鹏表示。
在西方发达国家,80%的精神卫生服务由综合科医生提供。在一些发展中国家,例如印度,也是如此。国内在这方面还有比较大的欠缺,很少有综合科医生提供精神卫生服务。“部分是由于在医学院学习的相关内容太少,另一部分是因为综合科医生本身就对精神病患有歧视,不愿为其诊疗。”费立鹏说。
精神障碍的诊疗不应该越来越专业化,而是应该更加普及。如果所有的任务都要由精神科医生承担,“绝对做不到!在农村区域,村级的普通综合科医生应该能够识别和治疗一些常见的精神障碍。复杂的问题应该由专家处理,但是大部分的问题并不是那么复杂。不应该只在精神病院提供服务,而是由综合医院和社区医生来共同提供这些服务。”费立鹏说。
黄悦勤也持此观点:“不仅要培养精神科专科医生,还要让综合医院的医生具有精神科的基本知识。”
在中国,精神卫生服务的社会工作者基本没有,非政府组织(NGO)在精神卫生领域中也没有发挥多少作用。为完成系统的治疗,“需要不同社会机构合作,为患者出院后的生活提供所需的服务,应该有专门的人员来进行这方面的工作。这肯定要社会学家参加!”费立鹏呼吁。例如,精神科治疗酒精问题的成功率不是很高,住院期间患者的饮酒可以得到控制,但出院后要保持不复发就需要社区的多方合作。
对于一些见诸报端的精神障碍患者受到虐待的情况,黄悦勤说:“没有相关的统计数字,但这类事情肯定是不普遍的,大多数医生还是有医德的。个别虐待病人的情况则不能完全排除。相对地,也出现医生被患者打甚至杀死的情形。我自己就有被有幻觉妄想的精神病人掐住脖子,按在地上的经历。”